暮色像融化的墨，一点点晕染开，苏云站起身，拍了拍长袍下摆沾上的些许污渍。
“走吧，我送你回去。”
流萤抱着装着萤火虫的玻璃瓶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。
公园的石板路被路灯照得一截亮一截暗，她的影子和他的影子时而交叠，时而分开。
她偷偷抬眼，能看到他束着长发的木簪在风中轻轻晃动，淡青色的衣袂扫过路边的野草，带起细碎的声响。
“你……一直都穿着这样的衣服吗？”
她没话找话，声音细若蚊蚋，在这个人人穿着制服或工装的时代，苏云的长袍实在太特别了。
“嗯，习惯了。”
苏云侧过头看她，眼底的笑意像是湖泊，如果世上真的有爱河，那一定是他的眼睛。
“穿着舒服，也方便。”
说话间，已经走出公园，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。流萤的家就在巷子尽头，那栋斑驳的旧楼已经能看见了。
她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，指尖抠着玻璃瓶的边缘，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住心里的失落。
才几百米的路，怎么就这么短啊……
苏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，忽然轻笑出声。
“怎么走得这么慢？难道怕我拐卖你？”
流萤脸一红，慌忙摇头。
“不是的！我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
苏云打断她，声音放得更柔。
“不必在意这短暂的离别。”
他抬手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。
“这一次的分别，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遇。”
流萤愣住了。
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，穿过她银色的发丝，发尾那点绿色的渐变被他的指腹不经意地蹭过。
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，混合着晚风里的尘土气，意外地让人安心。
“明天……你还会来吗？”
她抬起头，眼里的光比瓶里的萤火虫还要亮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期待。
“会。”
苏云笑得笃定。
“明天这个时间，还在公园的长椅上等你，带本你最想学的书，我陪你看。”
巷子尽头的旧楼已经近在眼前，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。
流萤站在楼下，看着苏云，迟迟不肯上去。
“上去吧。”
苏云朝她挥挥手。
“萤火虫该放进屋子里了，不然这一个小小的瓶子可是会把它们憋坏的。”
流萤点点头，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楼道。爬到二楼时，她趴在窗户上往下看，看到苏云还站在原地，见她望过来，又朝她挥了挥手，才转身走进暮色里，淡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口。
她抱着玻璃瓶靠在窗边，瓶里的萤火虫还在亮着。
楼下的路灯亮得昏黄，巷子空荡荡的，只有风吹过垃圾桶的声响。
流萤把玻璃瓶放在窗台上，看着里面的绿光映在玻璃上，像是天上的星星落了下来一样。
她想起苏云的话。
“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”。
明天……
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，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。
也许，回家的路短一点，也没关系，毕竟……明天的公园里，有人在等她。
…………
离开的苏云，眼中的温柔消失，看向了天空，轻声叹气。
“这个星球的人并不值得拯救，不过……”
收回了看着空中的目光，看向了流萤家的方向，眼底伸出指针转动。
“需要拯救的……是这些克隆人啊……”
…………
流萤轻轻带上门，门轴发出轻微的“咔哒”声。
狭小的客厅里只有一张折叠桌和两把椅子，墙角堆着几个纸箱，里面是她从“培育中心”带出来的全部家当，她没在客厅多做停留，径直走进卧室。
房间确实小，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。床单是洗得发白的浅蓝色，叠得方方正正。
桌子上摆着几本用透明胶带粘好的旧书，边角都用硬纸板包着。
衣柜门有些变形，拉开时发出“吱呀”的声响。
她从衣柜最下层翻出一套纯棉睡衣，袖口和裤脚都磨出了毛边，却是她为数不多能穿得自在的衣服。
拿着睡衣走进卫生间，狭小的空间里，热水器“嗡嗡”地响着，很快便有热水顺着花洒流淌下来。
水汽渐渐弥漫开来，模糊了镜子里的身影。
流萤脱掉校服，露出纤细却匀称的脊背，肩胛骨像收拢的蝶翼，脊背的线条干净而流畅。
她确实偏瘦，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，可脖颈的弧度、腰侧的曲线，却透着一种未经雕琢的柔和。
那是属于少女的、浑然天成的美好，与她平日里紧绷的模样截然不同。
热水打湿了她银绿色的长发，发尾的绿色在水汽中晕染开来，像浸在水里的翡翠。
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，看着水流顺着锁骨滑落，淌过平坦的小腹，最后没入脚踝。
其实她很少这样认真地打量自己。过去总是低着头，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种错，更遑论审视这具被贴上“克隆人”标签的身体。
可刚才苏云说“每个人都该有发光的权利”，那句话像温水，慢慢泡软了她心里那层坚硬的壳。
她关掉花洒，用毛巾裹住身体时，忽然想起书包里的玻璃瓶。
那些萤火虫还在亮着吗？它们会不会像自己一样，在狭小的空间里觉得孤单？
擦干身体换上睡衣，她脚步轻快地回到卧室，果然看到窗台上的玻璃瓶里，绿光依旧明明灭灭。
她把玻璃瓶小心地放在床头的小木桌上，这样躺在床上，睁眼就能看到那片微弱的光。
躺在床上时，流萤把脸颊贴在微凉的枕头上，鼻尖似乎还能闻到苏云身上的草木香。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。
“明天……要带哪本书呢？”
她对着天花板轻声说，嘴角又忍不住向上扬起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，落在玻璃瓶上，与里面的绿光交织在一起。流萤看着那片跳动的光，渐渐闭上了眼睛。
这一晚，她没再像往常一样蜷缩着身子，而是舒展地躺着，像终于找到了可以安心停靠的角落。
梦里，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公园的长椅上，苏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温柔的像是一阵风。
“流萤，你看，星星出来了……”
嘴角微微上扬，整个人躺在床上，恬静的面容上带着轻松的笑容，如同一支盛放的花朵，但……这一朵花没有人能够欣赏。